安江仁波切後方的寺院,正是昂普寺.

這裡,是離青海省會西寧八百多公里的玉樹,再兩個多小時車程的深山中.

一個朋友看了照片,先問:
"你們是怎麼進去的?路呢,我怎麼沒看到路?"
"還有我看到有人騎馬!!"

有路的,不過"馬路"上走的除了馬之外,
還有氂牛,綿羊,山羊,以及牧民不可或缺的忠心守護者--藏獒犬.

在層層疊疊的大山裡,每隔數十分鐘才會遇到一個氂牛毛編成的帳棚,
車行經過時牧民一定跑上來給仁波切加持,
而我們車也必會停下來等他們,仁波切以手碰他們頭一下,閒聊問候幾句話,再繼續前行.
我望著滿面風霜的牧民,帶著他們雙頰通紅的孩子迎上來時,
不禁想著:他們靠什麼生活?除了牛羊和帳篷,廣袤的天地裡別無一物,
如果沒有糧食怎麼辦?病了怎麼辦?
從寺裡附近走出山到城中,需要將近一天,
這裡的土路,不會有公車開進來的.
他們的經濟來源,就是那群牛羊,
產奶、產肉、產毛,牛糞更是最重要又免費的燃料,
此外應該是別無所有了;
看到景況特別艱難的家庭,(其實在我看起來,每個家庭都是一樣艱難的)
仁波切手頭再緊迫,也會給予幫忙.

看著昂普寺,
我心中也是即刻升起一個念頭:這是怎麼蓋起來的?
延請工人到深山中,搬運砂石進來,玻璃大概搬五片就會碎一片---
這樣艱困的天然環境和窘迫的經濟來源,
如非仁波切的大願,當真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昂普寺如今矗立在我面前,
將近三十個喇嘛,小的活潑好動,年長的體材壯碩,親切和善,
照顧他們的衣食住行的大家長,正是仁波切.

是什麼樣的人,就這般無怨無悔擔起照顧這片天地裡所有生命的責任,
不只生理的溫飽,還有心靈的充實溫暖?



仁波切於十七歲被薩迦法王認證為第十世的安江仁波切,
由信眾和寺裡喇嘛迎接入寺舉行坐床大典,
當時的心情,就借用一段仁波切的好文筆來說明吧:

"送走父母後,我回頭看看這個陌生的環境,
高聳入雲的大山、清澈流沓的小溪、綠色的大地、黑色的帳棚、遍山的牛羊,
是多麼美、多麼靜、多麼好的地方,如果能在這裡修行一定很棒!
我心裡這樣想著,而當我目光再度落到寺廟佛堂的時候,
我逐漸從仁波切的陶醉中清醒,十年的文革動亂,從前所興建的寺廟毀於一旦,
81年當地政府批准信徒們開始興建佛堂,由於當時資金短缺,
牧民就用土塊及木料去修建,再加上不懂得建築,
幾年的風吹雨打後,眼前所見是一座快要倒塌的變形的佛堂,
而寺廟內僅存的200公斤的麵粉及100多斤的米,是他們為我往後生活所準備的,
看到這裡我心想一定要讓他們有一個好的佛堂,及改善喇嘛的日常生活."

打個岔,別懷疑,仁波切是道地的藏人,與父母姐妹兄弟都講藏文,
這段話,是他用漢語寫下的,並非透過翻譯.
雖然他老愛笑著說:"唉,我漢語只有小學五年級的程度啦!"
仁波切12歲出家,接觸漢語的時間的確只有小學那幾年,
但現今不但與我們用漢語溝通無虞,而且用成語或順口溜開玩笑可是一點都難不倒他哩!
最讓人驚嘆的是,他來台期間,曾經直接用漢語講授佛法,
那年媽媽去聽課,記得她回來直說講得極好,收穫良多,
當時的仁波切,才27歲.

講起來好像多年前的事一樣,其實仁波切現年也才33歲.

仁波切的生動描述已不需我贅言,
身為藏人之尊的榮耀欣慰很快就消失,
隨之而來的是傳承佛法、培養喇嘛們,以及照顧那一整區牧民的責任,
當年有的只是百斤的大米麵粉,沒水沒電,(廟前有條小溪,水要用扁擔一趟趟扛上來)
以及一座經過風吹雨打破落不堪的昂普寺大殿,牆上甚至有從屋頂至地面的深深裂痕.
(其實就是首張照片裡,照片右方那幢舊磚紅色的建築)
北方的山壁上,約可見元朝忽必烈的國師巴斯巴所建的寺廟舊址,
文革期間砸破燒毀形成的坑洞和形同廢墟沒有天花板的一圈土牆,怵目驚心.


(去年(2007)造訪青海在昂普寺旁的山坡上遠望古廟)

重建一切的責任,就落在一位十七歲少年的肩上.

喇嘛要吃飽、寺廟要維修、牧民要照顧,怎麼辦?
一切都需要錢,
在這個美麗卻種不出作物、任何物資都需要從外地運進來,
醫療和資源都比省會西寧還高出許多的地方,
錢從哪裡來呢?

仁波切的敘述是:

"我在18歲至24歲期間,每年六月至九月初到較富裕的牧區化緣,9月底到農區化緣,
慢慢的將所募的錢用來維修佛堂及改善喇嘛伙食,
後來佛堂被雨水沖蝕過多再也無法繼續維修,至24歲為止我一直沒能完成建設好佛堂的心願."

做得再多,仁波切還是認為自己做得不夠,
在我繼續寫下一段之前,不禁還是要囉嗦一下我的感受,
很世俗的想法---
"仁波切",放到世間看,像是一個職位,好像很不錯,
很多人對他頂禮,有信徒會給供養,大家對她好像都必恭必敬---
但卻是個不可推卻不能退休不能請假的職位,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
(如果州上人們病了,病輕些的仁波切誦經加持望他們病能好轉,
病極重的仁波切一樣誦經,希望他們能好好走,走了之後是七七四十九天的修法,以及天葬.
又,人生病哪有選時間的?)
我還沒結束這段話,
這一切一切,沒有薪水.
這樣的事,就算有著好似不錯的地位,拿錢給我都不想幹.

仁波切輕描淡寫的說"到牧區化緣",
真正是如何的情境,我們到這次才清楚明瞭細節.
老師在路上病痛稍微輕鬆些的時候,仁波切緩緩說起:
"當時我到廟裡,老師不但教我一切,也是他帶我去牧區化緣的,另外還有三個喇嘛.."
等不及他說完,我馬上問心中當刻最大的疑惑:
他們都需要您幫忙了,哪來的錢?
"就是一塊,五塊錢這樣化緣的啊.
主要是酥油.酥油我們除了拿回廟裡供燈和吃食外
(藏族用酥油混著糌杷當作主食),其餘都拿去城裡賣,賣得的錢拿回來修廟."
一塊錢,五塊錢..如今現成眼前愈來愈清晰的願,我正想著,
仁波切接著說,
"我十七歲出來化緣,那之前沒騎過馬,到牧區化緣,
從早上騎到晚上,中間偶爾停下來休息,只吃些乾糧而已,
跨越整片草原,遇到帳篷就向他們化緣.."
等等,那片草原是這樣寬的,騎馬在這片土地上一天,能遇到多少人家?


(2007,青海巴塘草原)

"當時因為第一次騎馬,你們也知道的,騎馬一回腿就會很酸,"
仁波切拍了拍大腿內側,
"腿痠還不是最痛苦的,騎在馬上整天,又是騎過草原,顛等天,回去屁股全部破皮,
甚至可以說..幾乎爛掉.."
"每天起床,八九點開始上馬背,一直到晚上八九點下馬,
我幾乎是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完全沒辦法走路,都由老師和另外三位喇嘛扛著我進帳蓬,
晚上,老師幫我擦藥,屁股真的是痛到不行,我隔天早上又得上馬背繼續一整天的化緣.."
懷想當年往事,仁波切臉上帶著笑,也有些感嘆,
"當時年輕,恢復得快,有時睡一個晚上皮膚就長得差不多,隔天再繼續全部磨破,
晚上擦藥,睡一覺再繼續..但有時候運氣沒那麼好,爛掉的地方一直沒有好,
但還是得去化緣,所以帶著傷口上馬背,一直磨一直磨,磨上一整天,
這樣連續下來好幾天都不會好..那真的才是最痛苦的."
我們都不敢說話,
仁波切看著我們擠成一塊的臉忍不住呵呵笑,
我在雲南和不丹時都有騎馬上下山的經驗,還是別人牽著的,
馬慢慢走,而且是走在鋪好的石板路上,
時程頂多兩個小時吧,
當天回去卻得兩腳岔開走路,一直到隔天都還是必須用這種詭異的姿勢走著,
就別提讓人難為情的破皮了,可不能再穿牛仔褲,一摩擦到就痛得不得了,
礙於部位還不能伸手摸,只能滿臉扭曲的用可笑的方法走,
就別提在布滿大小石礫的草上騎一整天,一整年!
想著想著整個人都要縮起來了.

很少聽仁波切講這些辛苦的事情,
每次稍微碰觸到,他總是開個玩笑就帶過去了,
"那沒什麼啦,不用擔心,後來也就習慣了"
在他自己寫的文案上,也就簡簡單單那麼一句:
"我在18歲至24歲期間,每年六月至九月初到較富裕的牧區化緣,9月底到農區化緣...."
怎麼知道其中有這樣多的辛酸曲折,又豈足為外人道的呢?

青海深山中的願,是在這樣的過程裡漸漸開展起來的...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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