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於昂普寺回玉樹途中,仁波切下車撒天馬,意為佛法傳遍四方,也帶著祈福、吉祥的意思)

觀無常需要常常練習,
且需了解無常非只發生在別人身上,也同樣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是最難"觀"的一點.
我們雖會同情、悲憫別人的痛苦,
但卻覺得一樣的事情彷彿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或自己親近的人身上,
要不就是,會等到自己各方面準備好之後才降臨.
然無常之所以稱之"無常"正在此,nothing is permenant,沒有"永遠"的存在,
沒有什麼是永遠的美好,(相對的,也沒有什麼是永遠的不好)
疾病不會等你心理準備好、錢財又充裕的時候才來犯,
小偷也不會等你把重要的物品收藏存放好才來襲.
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什麼人遇到...都是不可知的.
既然明白如此,
態度上,不是消極的等待厄運降臨,而是隨時提醒自己:
所擁有的一切(或說,自以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包括自己的身體和生命,隨時在下一刻都可能消失.
其代表的意義除了"珍惜",
另外就是當晚仁波切講的主題--不要執著.
怕失去所愛的人事物,會帶來很大的煩惱;
當有所期待時,相應的人事物卻沒有回饋,也會產生很大的失落和痛苦.
唯有了解這一切皆是變幻無常,才能學習放下,
從而自煩惱中解脫.

我從仁波切的身上,看到了"不執著"的體現:
他在無常來臨的當刻與我們一樣有著喜怒哀樂的情緒:
離別的時候會想流淚,老師生病的時候非常痛心,寺廟建設遇到困難會煩惱..
但是,他不會浸淫在這樣的情緒裡,
情緒來襲,情緒過去,不住於心.
如同前篇文章所說的,沉浸在情緒裡沒有好處,更會削減心的力量,
當很多人需要你的時候,就算再想幫忙也使不上力,"心有餘而力不足"---
因心力早被情緒耗光沒有剩餘.
為甚麼仁波切與我們在無常來襲的"後續",有著如此的不同?
因為他了解無常,因為他無所求;
能夠如此,是來自累世嚴格的自我訓練和修行吧!

然而,修行絕非一蹴可幾.
回台北前一晚,
我們在仁波切西寧的住處用餐,
飯後與仁波切和他的弟弟---也是一位仁波切(龍多仁波切),一同聊天.
龍多仁波切濃眉大眼,與大哥安江仁波切的長相和個性皆不太一樣,
聊天時候話不多,大多時候嚴肅,卻也是個冷面笑匠.
談起佛法來,眉宇間自有一股莊嚴.
當晚談到了"領悟"與"開悟"的差別,龍多仁波切說:
"領悟"是從書上字面上去理解,"開悟"則是將其納入心中,真正學會運用.
如果只在領悟階段,那就是要天天接觸那道理、天天聽,才可能有用,就像我們一定得天天吃飯一樣;
但開悟以後,就不必如此,因為已經了然於心、成為一種習慣了,不會忘記.

安江仁波切接著談到一個例子,
他在馬來西亞的一位弟子,在自己很堅持的情況下做了一大筆投資,結果投資失敗.
仁波切安慰他許久,那位弟子還是一樣陷在很大的苦惱中,
於是仁波切問了:
"你在做這個投資以前,知不知道投資有其風險?"
那位弟子答:"我當然知道."
仁波切說:"你瞭解這個風險,那為什麼現在這樣子無法接受?"
"我非常瞭解,但我不能接受."
仁波切最後的回答是:"沒有這樣的道理.就是因為不瞭解,所以不能接受."
想一想,確是如此.
情緒會因為外境而有一些波蕩,
但不明瞭無常,就會沉陷在很多苦惱裡無法自拔,
對於那個弟子而言,一定有許多"為何發生在我身上"、"如果當初...就不會這樣了"的疑問,
如果學習無常、在生活中都能觀無常,
那麼對於這樣的遭遇,或許就不會感到那樣大的痛苦.




還有件小事值得一記.

在昂普寺的那晚,聽完仁波切的開示,
最後大家聊了一下,喝杯熱牛奶,
也就心情平平靜靜的上床睡覺了.
沒想到當夜做了惡夢,且是連續不間斷的夢,醒來後記得清清楚楚.
我很少這樣的,
從前有段時間,我常會生命被威脅的惡夢,
劇情千奇百怪,從被電梯關出不來到被人追到下半身癱瘓不能動..各式各樣,
是平常的我根本想不出來的,也不知哪裡來這些東西,
我都開玩笑稱之為"生命威脅系列",媽則說可以寫劇本去拍影集了.
但大學之後,很少做惡夢,
對夢也不太有印象,
所以突然又做惡夢,還是在昂普寺的晚上,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內容大概如下:
我獨自進到一個滿滿是人的房間裡,突然間有人說:"把門關上."
接著就不准房內的人出去,還威脅說如果想辦法求救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意思也就是我和一群不認識的人被挾持了.
等待的過程很漫長,我坐在一個圓桌邊,趁歹人不注意的時候,
低下頭想傳簡訊,結果才打兩個字,綁匪就到我身邊:"你想做什麼?手機交出來."
很可惜,差點就要按下"send"鍵了.
隨著時間愈拖愈長,綁匪愈不耐煩,
最後他們決定動手.
最荒謬的是,場景竟然在醫院,被挾持的人就這樣一個一個被推上病床,
不是太陽穴挨三槍,就是頭部接上電極線被電斃.
兇手,好像還是醫生...
那時候我開始慌了,拼命想辦法逃,
我看到仁波切出現在大片的落地窗外,有些著急的跺來跺去,
他透過門告訴我:
"我找車子去救你,不要慌,在他們要動手的那刻跳出來,我馬上開走."
隔了一陣,被殺的人越來越多,
我開始哭,一直喊"我不想死",喊了很多次,也哭得厲害,
(這是另個怪處,在夢裡就算生命被威脅我也幾乎沒哭過)
但好像沒有借到車子還是如何,仁波切如他往常一般手持著念珠和轉經輪,滿面愁容.
總之,夢境最後我被推上病房,準備進行刑室,也就是某一間病房,行刑者掏出槍---
接著我就醒了.
醒來後不太怕,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跟媽媽說了夢境,
講到"我不想死"那段整個人忍不住笑起來,這簡直像場鬧劇!
不過夢裡的恐怖感應該真的很強,不然我也不會那樣哭才對.

正想著,仁波切就走進來了,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仁波切講了我的惡夢,
邊講邊笑,每講一次都覺得自己很滑稽,
仁波切也笑得很開心,
但他突然看我一眼,也還是咧著嘴笑著,說道:

"這代表你還在輪迴的牢獄裡,你覺得很痛苦,很想出來,而我也很想救你,
可是我救不了你---你說到最後還是沒有車子,結果就差點要被殺了..對嗎?
可憐的諾米..."

說著說著便摸摸我的頭.
我看著仁波切的臉,說不出那是什麼表情.
好似有點平常開玩笑的促狹表情,但又有著幾分藏得很深的笑意.
有時候仁波切就是這樣莫測高深的,說的像是玩笑話,但內容又不太像玩笑.

無論如何,
的確,隨著年紀漸長,
我已開始感到身在輪迴之苦,也有著想要離開的心;
但同時又耽戀著各色的情緒,彷彿心甘情願在這片紛紛擾擾中受苦.
仁波切很想度我救我,我也曉得,
可若我耽戀這樣的世界,不向上伸出求援的手,那麼仁波切再努力探出身子,也拉不到我.
夢就是夢,過了我也不會多想,
我想著的是,什麼時候我會伸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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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JiangRinpoch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